诗曰:古来逍遥问武陵,今夕福禄本天生,世代仇情原非命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
当晚两人睡下,约到三更时分,忽听有人敲击窗棂。李祾惊起,问道:“是谁?”只听外面一个男子的声音答道:“我是你的父亲。”李祾大吃一惊,欣喜若狂。奔到窗前,只见李靖,身上穿了粗布衣服,左手托塔,站在当地。李祾声泪俱下:“爹爹,你怎么来了?”
李靖说道:“你先出来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李祾答应着,关上窗口,走到床前。许凉沉睡未醒,她将自己福祾剑放到了旁边,转身出门,将门带上。李靖只顾在前面走,李祾问道:“我哥哥和娘亲没有来吗?”李靖不答。两人出了青龙院,走进林中。李祾道:“爹爹怎么有空来看我了?”她说着,啜泣起来。李靖问:“你埋怨我吗?”李祾道:“没有,我就是见了爹爹高兴。”李靖道:“让你独自一人从小就在外面闯荡,实在是我们做父母的错。”李祾道:“为什么爹爹不要我陪在身边服侍您?为什么我不能见我哥哥?”
李靖道:“你从出生之前,就不是凡胎,你娘怀了你三年六个月,生下来却是一肉球。你不知道,你小哥哥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。当年我只当是个怪物,心想杀了罢了。可挥剑砍开肉球,却跳出一个孩子。这孩子顽劣异常,七岁的时候便在海边闹事,杀了龙王三太子,还伤了龙王。使得龙王大怒,要发水淹了陈塘关数万百姓。我身为一关总兵,怎能为了他而对这数万百姓熟视?他犯了这逆天之罪,早就该死!他便自杀了。”李祾听李靖这般言语,心中一颤,微微有些害怕。李靖续道:“我原本以为他确实死了,可没想到,他竟然以妖法求得人间香火打算复活,我便毁了他的金身,烧了他的行宫,如此劣物活在世上,日后未免成个祸害。后来他不知托了什么妖法,还是复活了,竟要杀我。有了他这前车之鉴,你又是这般生出,我可是犯了难。”李祾泣道:“祾儿怎敢杀爹爹呢?”李靖叹一口气,道:“幸而那日来了一位真人,虽然穿着破烂,但是能够看出,必然是道行高深之人。他自报号曰落魄真人,说是算出今天我有鸾凤临门之喜,他便是为此而来。我带他来见你,他将你右手拨开,只见手心上,光芒闪耀着一个‘祾’字,他便道:‘就叫她李祾吧!’又从袖中取出一柄血红长剑交给了你,道:‘如果不想再生三公子之灾,需将这孩儿送往下界生养,且在十八岁之前,不可与他三哥哥相见。若能够做到这一点,这孩子当会给你带来好运,若不能,只怕你要葬送在她手上。就算有那玲珑宝塔,只怕也保不住你的命了。’”李祾大惊,颤声道:“爹爹莫听那坏人胡说。”李靖冷冷地道:“这几天就要到你生日了吧,在此之前,你到底见没见过你小哥哥?”李祾见他神情,就像一只老虎要把自己吞吃掉,哪里敢说见过,连忙摇了摇头。李靖脸色,才又复归于平静,道: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
李祾张皇失措,六神无主,四下里望了望,只见月色淋在树梢,地面上斑驳陆离,四周静得吓人。她颤着声音问道:“爹爹在天上,是何官职?”李靖叹了口气,道:“你与明月阁闹事的事情,我都知道。”李祾不敢说话。“玉帝不念旧恩,撤了我天王头衔,左迁北俱除魔大使。你小哥哥也受牵连,贬为散仙,永世不得供职。”他望了李祾一眼,“玉帝怎么就咬定我与青龙院有瓜葛呢?我放下上界荣华不去享受,我的两个儿子都在西天佛爷座下供职,可就偏偏你俩,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两个呢?”李祾道:“爹爹……”
李靖大怒,“谁是你爹爹!”李祾哭道:“爹爹与我毫不相干,更与明月阁毫不相干。”李靖道:“是啊,你说的没错。但如何才能让玉帝明白?”他用一种疑问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女儿。李祾吓得一下子坐倒在地上。李靖面露凶光,道:“只有杀了你了。”他说完,抬掌往她脑门劈去。
李祾慌忙举起右手遮挡,李靖毫不容情,一掌劈出,将她右臂从肘部生生切了下来。李祾躲过了一死,却被自己的断臂吓到,竟不知道要起身逃避。李靖又是一掌劈下。
突然间一声鸣响,红芒冲天而起,从背后袭来。李靖哈哈大笑,道:“早料到你这一招!”回身将玲珑宝塔祭起。这宝塔化成一条金锏,往福祾剑上打去。那福祾剑乃是先天法器,出剑无悔,区区玲珑塔怎能撼动?便见许凉手中福祾剑光芒飞涨,与玲珑塔一交,生生将塔弹将出去。李靖大骇,为时已晚,一剑下去,纵然你是六合金仙,也给劈成了两半。接着身体化成飞灰,清风一送,散落四方。
许凉连忙跑到李祾身旁,查看她的伤势。李祾却一下子将他推开,抄过福祾剑,拦腰就砍。一剑之下,许凉躺在了地上。李祾一边啜泣,颤抖着嗓门呼喝:“你杀了我爹爹!”许凉腹腔疼得要命,就像是腰腹被人切断一般。李祾惨然,慢慢往林中走去。
李祾无心杀他,但许凉伤势仍旧不轻,伤口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。他刚刚被福祾剑的鸣声惊醒,起来没有见到李祾,知道要出事,便赶紧出来寻找。通过福祾剑的灵性,好不容易找来,而李祾已经受伤。他危急之下,也不顾自己毫无法力便出剑相救,连伤害李祾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。听李祾说这人是她的父亲,心中顿时乱了。他想不明白她父亲为何会伤害她。
只见远处飞奔来一人,是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,腰缠红绫带,手套金镯,身穿素色短衫。稚嫩的小脸上傲气十足。他来到许凉身前,问道:“李祾呢?”许凉道:“走了。”他解下自己红绫带给许凉包扎好伤口,然后又问,“往哪里去了?”许凉顺手一指。那少年瞬间消失在了原地。
那少年正是李哪吒。他只用了片刻,就找到了李祾。她躺在地上,一点动静也没有。哪吒见她已经练成玄玉之身,非血肉之躯可比,但这一条臂膀是失去了。他将她扶起,问:“怎么哭得这么伤心?”李祾道:“小哥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?”哪吒道:“你说。”
“许凉哥哥现在失了法术,随便一个人就能杀了他。小哥哥你带他去离怀英姑娘那里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哪吒道:“小哥哥知道你喜欢他。”李祾道:“他杀了爹爹,我已经发誓永远不再见他了。”哪吒道:“这不是他的错。红玉福祾剑一出世,李靖的死就注定了。如果那时候福祾剑是在你手中,李靖也是必死无疑。”李祾道:“哥哥别再这样说了,我与他注定无缘。”她下意识望了望自己断臂。哪吒道:“你闭上眼睛,我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
李祾闭上眼,只觉风声紧急,约莫一刻钟,风声方才消失。哪吒道:“睁开眼吧。”李祾睁开眼,见自己在哪吒怀里,眼前是一座高山。“这里是乾元山,到这里已经不可再蹬云路了,咱们走上山去吧。”两人徒步,走了一刻,转进一座山坳。这边隐秘之极,倒不易发现。里面迎出两个童子,向哪吒稽首,道:“师父正等着呢。”哪吒道:“前面带路。”又走一程,见一石碑,上刻“金光洞”三个字。李祾方才明白,这是来到清微教主太乙真人的洞府了。哪吒在洞前跪下,口称师父。便听里面答应:“你自进来,我早知你何意。”哪吒答一声“是。”与李祾相携而入。
只见洞中一方静池,有活水流入,池中荷花绽放。石台上盘坐一人,白须白发垂地,老态龙钟,手中提了一杆麈尾。哪吒问道:“师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?”太乙真人道:“无妨,我有忒大神通,倒是你,我先将李祾的手臂接上。”哪吒连忙将李祾扶到真人身边,真人以麈尾轻抚,片刻,便生成了一只手臂。这手臂乃是周遭灵气化生,没有实体,便依着当年拼凑李哪吒的样子,给她也接上了一节大藕,变成小臂,数结小藕,组成手指。又用布包住,说道:“十二个时辰后,拆开绷带,便即大功告成。”李祾大喜,跪谢真人圣恩。太乙真人微笑不语。李哪吒道:“祾儿,你回去见许凉吧。”李祾摇摇头,道:“小哥哥别再说了,我是不会回去了。”哪吒无法。真人却道:“徒儿,你送她先走,等下再回来见我。”哪吒答应,领李祾出洞。李祾拥住哪吒哭了一会儿,道:“小哥哥,祾儿有一件事,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跟你说。”哪吒道:“祾儿哪里话,你自管说,就算上刀山、下火海,我都给你去了。”李祾道:“我想让哥哥,让离怀英姑娘与许凉哥哥在一起。”哪吒道:“祾儿心善,哪怕自己受罪,也要让许凉幸福。好吧,我自有分寸。可是你要去哪里呢?”李祾道:“我去瑶池了。你就跟他们说我死了吧。”哪吒拍拍她肩膀,虽是有话,却不知从何处说。李祾一喜,转身踏剑而去。哪吒进洞,真人面露喜色,道:“徒儿,你给为师护这最后一次法吧。”哪吒道:“师父道行高深,哪里还用得着徒儿护法?”真人道:“徒儿想必也知为道日损之道,师父前些日子参演彷徨经注,深昧大乘,今日将要灭身而去。师父走后,这金光洞就由你镇守。”哪吒泣道:“恭送师父。”真人道:“我自后天修身得到,取占紫府迄今三千余载,其间因为封神之故,生受三尸之荼,入凡尘而演紫薇天道重生。今日功德圆满,晋升三十三天之上。此乃天数。平生只有你一个中意弟子,冥冥之中教你脱了天庭约束,入我紫薇之门,使我金光洞香烛不灭。你也莫要替为师伤悼,自此以后可将因果放下,心中独树玄心,静心禅坐,莫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。”哪吒道:“弟子明白。”真人道:“我日前见你在天庭争执,能够不以武力相胜,自此对你放了心。师父这三千年,与修真途中,憾事尤多,写成这一篇《微危录》留给你。诸般难题,由你自行参节。”
哪吒答道:“弟子明白。”抬眼望去,太乙真人双目一闭,天门之上,无尽莲花粲然开放,香气充溢洞府,又是满府圣光。接着,一道灵魂飞出,直冲苍天而上,许久方才消散殆尽。哪吒自知再也无法与师父相见,但想师父终究求得无极大道,心中无限悲喜。
他心中想,红尘之中,却还有一事未了于是脚蹬风火轮,又来到青龙院。将许凉扶回房中歇息。第二日上,离怀英来青龙院,方知李祾已经离开,许凉虽然伤重,但是没有生命危险,便住在青龙院疗养。离怀英尽心服侍。哪吒看在眼里,心想李祾离开倒也不是一件坏事。留在这里,对三个人都是不好。也只有他那个妹妹,才能这般大度,把眼泪往心里流。许凉向他询问李祾下落,他只是不说,问的狠了,只好跟他说,李祾已经死了。起初他还不信,但哪吒说的多了,又不见李祾回来,以她的性子,断不能自己一个人在外呆这么久。心中彷徨无算,修养些时日,病情不见好转,反而重了。
又过了几日,竟然昏睡不醒。仿佛大限之期将至。离怀英不由得暗暗落泪,心想你若死了,我陪你一起去。以后更是奄奄一息,脉搏气息一天比一天弱。离怀英下了陪他去死的决心之后,心中倒看开了,生死本来就是不可逆料之事,又何必去自寻烦恼?为情而生,为情而死,想必是一个人最幸福的归处。
这天晚上,离怀英正坐在房中出神,许凉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。离怀英吓了一跳,问道:“怎么了?”许凉挣扎着起身,往门口走去,一边喊着:“祾儿来了。”离怀英跟着他出去,没看见有人,便问:“大哥哥你怎么了?”许凉道:“祾儿来了,就在那边。”就向森林中去。离怀英还以为是真的,不好让他不去,只好在后面跟从。直走出好远,仍旧没有李祾的身影,而许凉还一住不住的喊:“祾儿来了,祾儿来了。”离怀英连忙将他拉住,道:“祾儿姐姐没来,咱们快回去吧。”许凉急道:“真的来了,我看见了。”离怀英心想,祾儿一走,你便痴迷成这样,我在这中间,又算什么?不禁哭了出来。对自己说,离离呀离离,你这是自找的啊!
突然间,一条身影从林中蹿出,双掌五指成抓,直取两人脑门。离怀英一边将许凉拉到身后,抬腿往来着小腹踢去。来人竟不躲闪,双抓一起抓向离怀英。她一脚踢中来者小腹,鸳鸯连环又踢。离怀英见不能使他变招,连忙躲闪,被那人抓住左臂,扔了出去。离怀英见机,口中一道水柱呲出,将那人脑门洞穿。许凉给吓了一跳,坐倒在地。离怀英感觉肩周剧痛,抬不起手,走到来人身旁,只见那人虽然穿了衣服,面上却长得长毛。
接着又是一道身影窜来,往她脚下冲撞。离怀英重脚一踏,谁知那人身形极快,已蹿至身后,一拳击在她腰眼。离怀英一跤跌出,急忙抽出檀香剑横扫,擦然将那人扫成两截。接着又有两人同时冲出,离怀英一剑斩了左边一个,却被右边那个拉住衣襟。她连忙后撤,已来不及,那人好大力气,一下子将她抛到了半空。她身在半空不要紧,借着月色,却见整片树林,无数双碧绿的眼睛随着她身形往她这边看。她心中好生害怕,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走到了这群兽人中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