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亦为此生

李祾已死，冯子君自瑶池回返。行至中途，迎面走来了一人，正是那五雷院神雷大法师。冯子君无心答话，低着头假装不见，却被拉住了衣襟。他略略一愣，抬起头来，道：“原来是你。”神雷法师道：“你自哪里来，又要到哪里去？”冯子君道：“自瑶池来的。”神雷法师欣然一喜，“真人果然没看错你，你既回来，那家伙该是死了吧？我刚刚在下界，见一阵红沙，止住了洪水，压定了地震海啸，连那些死去的人也都重新活了过来。红玉福祾剑的能力果然不可小视。而这一切都在落魄真人算计之中，更是不可思议。话说你比我常在真人身边走动，可知真人私密跟我讲讲？”冯子君不由得一笑，道：“道兄说得，真人不过也是俗人。说不得如今遇到陈远，就不管用了呢。”
神雷法师哈哈大笑，道：“说的也是，兄弟这话，也就你敢说得出来。想来那两人相斗，必定精彩。若不是兄弟忙着，咱们可一同去北极看看的。”冯子君道：“我自无事，咱们去罢？”神雷法师道：“可是许凉那事？”冯子君道：“许凉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，道兄也太小觑我了。”“那倒也是，咱们且去看看。”拉着冯子君手，两人往北极去了。
不过多时，云中已现三座奇峰，白皑皑仿佛北天阵脚。两人按落云头，步履踏至海面。此时海面并未结冰，但是却与地面一般毫无风浪。神雷法师躬下身去，手指轻弹，锵然作响。两人自是错愕无状——这海面竟如铁铸。神雷法师道：“难道这铁石般坚硬的海水，竟是人为？”冯子君也是诧异，道：“这实在是难以相信，自非我等可达这般境界。”神雷法师道：“北俱所处，大过南瞻部洲好多，咱们这么寻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寻到。”冯子君道：“道兄怎么忘了？小弟没有其他修为，单单这双眼却是引以为傲的，我且开眼看看，若在千里之内，定能查察得到。”神雷法师道：“原来如此，兄弟受累。”
冯子君即开天眼，四维却只一马平川，只有在那神女峰上，见到小七仙女仍旧被囚禁，周氏姐妹倒在了外面所布十王阵中，大概死了。又见东边海中两股灵压膨胀，仿佛就要炸开，甚是可疑。便向神雷法师：“大概是在东边，想来是真人正与陈远斗法，只是我道行浅，看不穿他们灵压之内的东西。”
神雷法师道：“咱们过去，自然分明。”
但见两人身形倏然消散，已来至冯子君所言之处。微行几步，不觉骇然。你猜怎的？那铁海延伸到此之后，竟然凭空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——空气。整个场面，就如同悬崖：两人从地面走到了悬崖边上，竟没了路。冯子君以神目向下望，只看见了一片漆黑。而那两股灵压，自是从这深谷之中传出来的。冯子君道：“这边灵压太强，我什么都看不清楚，若要知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，只能下去一看究竟了。”
神雷法师道：“我读《山海经》原画，知这世间，大地不续，四海相连，难说这里就是海的尽头？是以出了这里，就‘跳出三界外，不在五行中’了么？”冯子君却道：“道兄此言小弟不敢苟同，都说南瞻部洲乃是大地中央，咱们虽为仙者，有腾云驾雾、纵地横天之行法，至多也不过出了自己那一方土地，在四洲来往。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出四洲之外。况且南瞻部洲是四大部洲中最小的一块，向南可至南极，兄长可曾见过那南极景致？”神雷法师道：“南瞻部洲虽小，但到南极，自忖还没有这等道行，最远也只到过观世音菩萨所居南海普陀山潮音洞罢了。”冯子君道：“就是这般。圣人曾说，南瞻最小，北俱最大，哪有这么简单就被走出的道理？”神雷法师道：“兄弟说得有理。可不知兄弟作何想法。”冯子君道：“若我想来，这不是水崖，而是水谷。也就是说在另一面应该还有这样一段水，两段水夹着这一段空气。”神雷法师不解，问：“兄弟怎么这么想？”冯子君道：“若兄弟猜得没错，咱们真人此时正在下面，玩弄法术，将原本合着的水分了开来。”法师问道：“难道兄弟刚刚所言的两股灵力，一股就是落魄真人的吗？”冯子君道：“正是这样。”神雷法师问：“那另一股灵力是谁？难道是陈远？”冯子君摇摇头，道：“陈远恐怕还没有这般厉害，另一股我猜应该是玄武巨鳌的。”神雷法师道：“是了。想来陈远该死了罢。我且去看看那另一道水面在否，自然见分晓。”他说完便抽身离开。过了约莫一刻钟，方才回来，道：“果然。而且那边水是软的，不似这边坚硬如铁。大概是玄武灵力不济，是以使得水面无法硬朗起来。”
两人一面说着，扶摇直下，瞬间消失在了黑暗之中。
也不知道下了多久，两人停了下来。各自亮起天眼，隐约能够看见对方。倒不是已经见了底，原来那灵压大得，已经将两人托在半空，单凭重力无法再向下潜。于是使一个千斤坠法，接着往下潜去。又过了许久，下面竟然越来越亮，冯子君闭了天眼，用凡眼看。只见无数光华，于空中幻化成莲瓣，来来往往，悠然自在。他却猛然间又想起了李祾。现在回想起来，当时实在是太过失态了，为了防止再次陷入幻境之中，他姑且潜运灵力，将自己周遭紧紧包裹起来。
等降落到地面，两人不由得又吃了一惊。原来这些光华，果真是从落魄真人身上散发出来的。他盘坐在地，对面坐着陈远。神雷法师向冯子君道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冯子君微微叹息，道：“看来这两人正在争执，还未曾分出胜负。”神雷法师点点头，似是应允，道：“咱们得帮帮忙。”于是向两人走去，“这时候一刀杀了她不就得了！”说话间，手中雷光闪动，化成一条朴刀。
却听“扑”的一声，神雷法师倒纵出去，跌在了地上。接着毫无征兆的从一道气门里，蹿出一头全身雪白，有两、三人高的大雕来。
神雷法师起身，喝道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冯子君道：“这白雕是明月阁的守护神兽，法师可要小心了。陈远果然细心，竟然设下了这样一道关卡。该是风遁气门一类的东西，虽然威力不大，但是却也麻烦。”神雷法师喝道：“有甚麻烦？看我宰了这畜生！”一道雷光刺出。
这五雷院神雷大法师位置更在四大天师之上，仅次轩辕黄帝，法力更不必说。五雷院精研天、地、水、神、社五雷，除了风遁克制，几乎不遇敌手，上天下地，极尽变化之能。这平平一刺，却有一个说法，叫做五雷咒剑，但凡中者，绝对不会是单单受伤而已。天雷迅捷，地雷威势，水雷脆化，神雷催逼，社雷无所不及。再加上神雷法师久经战阵，进退有法，这一招下来，真的毫无破绽。冯子君也不由得喊了声：“好招式！”
这句话刚喊玩，咒剑已经刺进了白雕喉头。神雷法师满意地笑笑，刚要撤开，却被白雕扑在了翅膀之下。接着轰隆一声，白雕身体被炸得血肉模糊。冯子君闪到一旁，远远朝这边看，好久不见有动静，便喊：“道兄……法师！”得不到答复，他辗转过来，抬手扇开一片片散落下来的白雕的羽毛，问道：“道兄怎么了？”接着呵呵一笑，道：“真是的，怎么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。”原来那道雷光刺入白雕身体之后雷素就会在雕身上过渡，接着就会产生爆炸。只有在五种雷素同时存在的情况下才会产生这种现象。神雷法师自然知道这一点，却没料到在后退时被压在了身下。雷素于是通过白雕，延伸到了他的身体之中，接着在他体内爆炸。
冯子君开了天眼，望向陈远。只见她本身早已脱离了旧体，与落魄真人的本身正自下棋。棋盘之上，黑白子几乎都不联通，这局棋下得异常奇怪。陈远刚刚落下一粒白字，脱口说道：“你的好徒儿死了哩。”落魄真人道：“您的好雕儿也死了。我的徒儿只不过死了一个。”陈远皱起眉头：“你说的是。你两个徒儿都死了，我的雕儿也不应死。我的雕儿虽然不通人言，却比你这两个徒儿有人性，善良得多！”
落魄真人望向冯子君，道：“前辈说的是。”
陈远哈哈大笑：“我知道他那天眼看得见咱们一举一动。我说这句话就是为了气气他的。”落魄真人道：“他可是条毒蛇，最会记仇的。前辈没了雕儿，又神游身外，假如给人毁了身体，不就死定了吗？”
陈远沉下脸来。落魄真人道：“可是就凭他那点道行，是无法靠近你我真身的。若要靠近，他也得舍了自己身体，用灵魂出窍的方法来杀您。”陈远道：“你不用在这儿教他，他没有那么笨。他若敢进我一步，我就叫你跟他两个，立马去见阎王。你信不信？”落魄真人叹一口气，道：“前辈用心良苦，晚辈实在是服了。若论法术，恐怕咱们相斗千万回合，持续几千年，都不一定能够分出胜负。但是现在我终于明白，原来我与前辈毕竟还有一段距离，再难望尘。晚辈早已知晓自己已经达到顶点，修行下去也没有意义了。在这深谷之中，明明前辈推开了半道水墙，天门却平淡得无任何变化，晚辈这边强自使力，把海面逼得坚硬似铁，才撑得住。前辈那边更如平常之水——道行深浅，不言而明。一入至此，晚辈再多傲气，也放下了。”陈远道：“你倒也识货。”落魄真人叹道：“可是我更想不通，前辈以玄武引晚辈来此，真正不值得啊！现在我与前辈都出不去了，一个人死了，另一个人也活不成——死前的散功，谁都抵挡不住。”陈远问：“怎么说？”落魄真人道：“前辈难道不知道灵宝天尊？我死了又如何？可是前辈死了，谁去阻止他呢？”陈远道：“阻止他的不会是我，那人早已在天庭了，而单凭你手下这个垃圾，是阻止不了他的。”
落魄真人假装讶异，道：“前辈说的是许凉？”陈远点头。落魄真人道：“原来一切早已在前辈的算计之中，至于这个垃圾废物，刚刚还心存歹意，前辈何不杀了他？”陈远道：“他与我无冤无仇，我为何要杀他？”落魄真人便向冯子君喝道：“你这个废物，还不快跪下谢过前辈？”
冯子君大骇，立刻跪下磕起头来。捣蒜似的一连磕了十几个，落魄真人又道：“还不快滚，在这里惹得前辈棋都下不下去。”冯子君更不敢停留，抬脚向上飞去。不一刻从海中出来，禁不住潸然泪下。接着一道金光，向天宫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