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论是陈远,还是落魄真人或者冯子君,都知道落魄真人最后为何说那种话——许凉。冯子君虽然清楚,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气,越发恼怒了。他径自来到天牢,寻到了许凉——他盘膝而坐,神游身外。
冯子君在目视他约有一刻钟,方才开口道:“你活得也够久了。我把你押到这里来,其实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句话,然后在你瞪着眼瞧着我的时候,一刀杀了你。”
许凉抬起眼来。
冯子君道:“离怀英已经死了。”
许凉没有惊讶,冯子君倒有些惊讶了,许凉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,冯子君却仿佛看到他把看向自己的眼神推到了自己身后。冯子君道:“我知道在你心里,李祾比离怀英重要,我就是用杀离怀英的这双手,捎带也杀了她。”许凉这下,才像是从梦里醒来似的认真看了他一眼。冯子君微笑道:“心疼了吗?”
许凉道:“我知道。”冯子君问:“你知道?你也知道?”许凉不说话。
冯子君道:“你知道个屁!你要是真知道,大家其乐融融。要不是你当年逃出青龙院,谁都不会死!他们全都是你害死的,你就是一个混蛋!”许凉又闭上了眼,却从眼角流下一滴泪来。“我知道都是我的错。可是现在不一样了,不论是谁,从那时候选的那条路,就一定要走到头。你不也是这样?”
冯子君很欣慰地笑了,“你的包袱就要放下了,只需我动一动手指头。”他举起手来。许凉却站起身,一抬脚,身体斜向上飞去,穿过了牢笼,殿宇,明明是真身,却如灵魂出窍,把物质阻挡的东西,都忽视掉。冯子君飞奔出天牢,而许凉已经走远了。他知道赶不上,看准了许凉是往兜率宫去的,便发了讯息,集合天庭镇守的落魄真人所属几名高手,也往那边去。
等冯子君来到离恨天,四下里寻找,并没有许凉的踪迹,他方来到兜率宫前,先命四下里围住,莫让许凉逃了。然后才前去叩门。不一忽儿,门开了,走出一名道童,问:“是谁在门外喧哗?”冯子君向前一步,道:“是晚辈叨扰了。”那小童问:“你是谁?如何这般胆大?”冯子君道:“只因天牢逃了重犯,晚辈奉命搜查,那逃犯来至三十三天就不见了踪影。料想贼子大胆,偷借道德庇佑,才敢叩门询问。”那童子冷然一笑,道:“你是新来的吧,这里也是逃犯敢进的么?若识相的,就赶紧走了,免得扰到家师,定教你死个彻底!”
冯子君听了这话,如何不火?但也强自忍住,道:“话虽如此说,但是晚辈既然来了,不见仙尊一面,总是不妥,还望小哥儿不看僧面看佛面,好歹容我见见。不然就是玉帝那里,也说不过去呀。”那小童方一犹豫,道:“你且等着,我去问问老师。不过老师正在讲课,须要等他停了,我才好上前禀报。得你在这里多等片刻。”冯子君道:“原来今天是仙尊开讲,晚辈来的不是时候,麻烦小哥了。”
那小童道一声:“罢了。”转身关了门。道也未曾等上多久,那小童便出来了,道:“跟了我来。”冯子君方命其他人待命,自己垂首随入。
穿廊过户,冯子君随他来至五法殿中,只见三千弟子,席地而坐。中间北堂上坐了一名老道,身穿粲蓝底襟乌龙垂曼紫阳八卦龙虎神丹阴阳倒挂燎底元衬袍,头戴平抹天光七色缕梅花暗渡万劫如意敢蓝巾,脚下的鞋子也有个名号,叫做客行九州一日化胡天生北斗不慕屐。端坐蒲团之上,拳心下放。神游间,但见天上云霞脉脉,快绿泉涌,金光耀宝殿,银色渡长空,东边逆流转作歌,西边顺势气化虹,此一处洪钟蒙蒙响,彼一处黄莺历历鸣,因可动耳目,果会牵心情,美气朵朵盛作花,香风阵阵列为兵,九转腾挪如龙虎,一气渡劫是鸿蒙。竟把冯子君看得呆了。
且听太上老君说道:“瑶池台边祾化雨,天宫囹圄走许凉。果然不错,果然不错。”冯子君一震,心道:你怎么知道?但想到对方修为,也就不值得疑问了。天眼开到一定境界,足以能看透轮回。但他却又突然想到了许凉先说过的一句话:我知道。冯子君心想,难道他说的知道,是看到了什么了吗?
但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,因为许凉从未开成天眼。
老君道:“你回去罢。”冯子君惊讶的问:“我回去?”老君点了点头,道:“回去才好,这一些麻烦,都交给我罢。”冯子君摇摇头:“虽说仙尊这么说,可是我不能回去。至于理由,我……我也不知道,但自然不是信不过您。”老君道:“你来这里找很对,你说的那个许凉,正就藏在我这三千弟子之中,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,找到他。年前他就来过,在这里留下了因果,今天又到了这里,就是为了了结。”冯子君道:“晚辈实在听不懂。”老君道:“你是不知。关尹可与他讲讲。”
内中便出来一名道尊,向老子拜了拜,道:“年前,我师便如今日一般,召集弟子开坛说法。当时讲的是道之于佛这一章。中间休憩时,小童进来报说西天王母娘娘派使者来了。于是方请进来。谒见毕,取出一件物事,是一个玲珑剔透,生得心一般的石头,却开了九窍。师尊问这石头是何因缘,使者红衣仙女便相告知,它原来是久藏瑶池底下的一块先天石头,一日突发异光,耀得整个瑶池都变了色。请出来后,瑶池虽然恢复了常态,却失了异光。娘娘方知此宝非常,才来交予师尊加以品鉴。师尊接在手里,说道:‘依着王母心思,远不是来赠宝的,我给它取个名儿,就叫:通诀灵慧九窍玲珑心罢。既我这里容不得他,你便带了回去,若她问起,就说,他当历些劫难,方可显圣。须供奉在大罗天端。’红衣仙女便领宝而去。”
说完,关尹喜归位。冯子君又摇了摇头。老君道:“那通诀灵慧九窍玲珑心,现在就是那许凉的心哩!”
冯子君大惊,起身问道:“这怎么回事?”
老君却不答他,转而向其他人道:“许凉,你若出来,我详细讲给你。我知你也不知其由,但是你该发觉了吧,你早已死了,凡身肉体,却没有心跳——那不是死了么?”
许凉并未现身。老君道:“也罢也罢,我有一件事要说,你不出来也好。”说罢整顿衣衫,冲虚一气,才又讲道:“在这之前还有一事我最挂心,那年周香汀自创承欢阵要我破解,虽言有进无出,我却是个例外。自此终究欠了陈远一面人情。况且这里面还有灵宝天尊一些亏欠,现今周氏姐妹已死,不能不说与我无干。况且冯子君你摆此阵杀离怀英,究其原因,也在我将这阵透给了灵宝天尊才作成这因果。虽说此阵不受因果,我却也该到北俱一趟。陈远与落魄真人的因果也未曾完结,既然许凉你已入我门,我也不能假装不见了。我便去看一看,还了她这个人情。”此言一闭,许凉果然站了起来,向冯子君:“我不能不杀你了。”
冯子君起身要逃,腿却软了,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。许凉道:“老君今日该当见血。”言毕,再看冯子君,已然死了——竟不知如何死的!
道德天尊长嗟,“一朝岔路千年分,可见轮转实害人。意初得脱今朝厄,料来更落大悲苦。喜乐不可追,三昧无相辅。”于是散了徒众,也不去管许凉,径往北俱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