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许凉心中明白,他不能就此随去。他已经不是那个强逃出笼的小子了,他有亿万年的前世,他需要解救六玉人,他需要上天给他迟来的公平。因为这个,祾儿就算不得什么了。他劝解自己,等到这些所谓使命也完成后,他便也将一切放下,去试着回到当年那个自己。
于是他毅然站了起来,自众鬼神的注目下,出了酆都,驾云往东行去。
他想找到红灵猫的遗体,却并没有找到。或许祾儿死了,它的身体也就不存在了……
他站在当地,望向海面,朝霞迎着艳阳冉冉升起,这令他心情愉快了不少。却就在这时候,身后突然涌来一股强悍的灵压,毫无征兆却又无比迅疾地抵近了他后心。许凉连忙将身体虚化,捏起灵光诀,向后一移,双指连连弹出。只见身后来人一身黑袍,身法圆熟,手中托了两颗灵球从他身体之中穿过。而那人竟也是个虚身,灵光透过他身体,两人相对而立。
那人笑道:“智悲明王,又让我寻到你了!”
许凉才记起日前在陆玉山上,也是这个声调。便问:“你到底是谁?”
那人道:“我说了你也不认识,我这身打扮只是因为我喜欢这身打扮,可不是为了掩藏身份的哦。”
许凉皱起了眉头,“那你如何认识我?又为何要与我作对?”
那人听到,哈哈大笑起来。足足笑了有一盏茶时候,才停住笑声,向许凉道:“天底下,只有你我练成了这天下无敌的灵化玄空功,天下第一是我,天下第二是你。我不找你比试,不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吗?”
许凉轻笑道:“天下无敌的神功吗?”
那人道:“可不!”
许凉听罢,一个瞬身已经来到了他身后,双手飞速结起四象封印诀来,等他一回头,正按在了他眉心。然后右手甩出凌光刀,将他右臂举起,一道搠了下去。那货给他整蒙了,还没缓过劲儿来,手臂已经断了。等明白过来,却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。
许凉问道:“天下第一是你?”
那人摇了摇头。
许凉将他面幕揭开,见这人相貌,自己并未见过,便问:“你是三清的哪一位手下?”
那人呆了一下,道:“我怎么会是三清手下?难道他们比我还厉害?”
许凉笑道:“想想也不是。”
那人见许凉笑,自己也连忙笑脸相迎,“智悲明王大人,你会不会放我走?”
许凉道:“为什么不呢?”便伸手解了四象封印。那人顿时又惊又喜,向许凉感恩戴德一般鞠了两躬,转身逃掉了。
不过片刻,又有一朵祥云降临。祥云吹散,许凉见来人竟是那灵山上遇到的承志小和尚,不由得略略一呆,笑问:“这么快就学会行云了吗?”
承志的脸立刻红了,慢慢道:“刚刚学会的,觉岸师父还骂我笨。”
许凉又问:“连觉岸都要叫师父吗?”
承志道:“是啊,要不是觉岸师父,我哪里能学会这腾云驾雾的本事?”
许凉道:“学会了这本事,是为了来寻我为如来报仇吗?”
承志点点头,问向许凉:“你为什么要害人性命?”
许凉笑道:“你那只眼睛看见了?你就傻一样跟人强出头。”
“如来佛主不是你杀的吗?”
“如来就是我杀的。”
承志又点点头,道:“师父说过,自重身份的大人物,即便是受人冤枉,也自重身份,不会去解释。原来你真的是被冤枉的。”
许凉听他这么说,不由得惊奇起来,问道:“这是你哪个师父说的话?”
承志道:“自然是我的授业恩师,觉绝大师。承志能够活下来,全是因为这位师父。可是他却被人害死了。”
许凉道:“你这位师父,可是一位大师,只不过我并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号。”
承志道:“师父说过,佛陀眼中,身份地位不是福,而是祸,只要沾染在身,那就成不得佛。师父虽然未能成佛,但是却一心向佛,师父说,一心向佛也是成佛的一种方式。”
许凉看他一本正经这么说着,心中竟对他生出莫明的好感来,而且因之想到了自己当初独树玄心,不去理会外界世界的纷纭复杂,只相信自己心中信仰。与现在的心神疲累想比,真是判若两人。再看现在的承志,真觉得应该帮助他保有这一份心境,失去它真比失去生命更加令人惋惜。
但是他又明白,承志这次来,是作为敌人而来的。于是许凉笑问:“你这一身铁打的骨血,也是这位觉绝大师教诲的吧?说实在话,他若有你一半的本事,也不至于成不了佛。”
承志道:“我不是师父的好徒儿,师父在世的时候传我法术,我却怎么都学不会,总是惹他老人家生气。假如我早练成这样厉害,就不怕有坏人谋害我师父了。”他说到这里,竟然潸然落下泪来,“那玉关城里的怪物好生厉害,可是我跟秋水妹妹又挡不得敌,师父为了保护我,刚一开始的时候就给雷遁伤了命脉。我想劝师父疗养些时候再走,却怕他生气。幸好一路上谨慎,躲过了鸟人的巡查。但火贺的命脉却被抢走了。师父明明知道那一去就回不来了,却连话都不说就去。那时候他还问了好几遍平素教给我念的口诀,我虽然笨,记得慢,但记得牢。我就一遍一遍背给他听。他听到以后很高兴,还将天台宗衣钵交给我保管……”
许凉听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,虽然可怜他的悲伤,但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,竟也不觉得十分难过,又何况说的有一大半听不懂。等他说得累了,许凉方才又问:“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方法,能够将你师父复活?”
承志点头道:“我知道。我的另一位师父也这么跟我说。可是我却跟我的那另一位师父说,不知道为什么,我反而不想让他活过来,并不是因为我不想让他活。我的另一位师父就跟我说,她知道是什么原因了。我问她是什么原因,他就跟我说,当时师父已经下了决心,他知道自己的归路,所以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。该面对的也不需要面对了,该背负的也不需要背负了,该信仰的也不需要传承了。因为已经有能够将信仰传承下去的人了。他是带着希望和欣慰死去的,为什么又要让他活过来去延续本来已经解脱的痛苦呢?”他摇了摇头。
许凉也摇了摇头。
“我是想不明白的,但是从我认识觉绝师父,就从没有见过他笑。他总是板着脸,让人害怕。可是那天夜里他竟然在听我背诵口诀的时候笑了,月光下面他的笑是那么奇怪,不让人觉得亲切,反而让人觉得陌生。青霄师父告诉我,人只有在死前难过痛哭,无奈到将笑当成奢望的,才是真的不想死的……可是我还是听不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