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征前夜,深秋干燥的气候突然下起了雨,雨滴淅淅沥沥,像是在哀婉低唱,轻诉别离。我久坐堂前,望着院中那几株桃李,终究抵不过岁月的风霜枯了容颜,此刻就着湿漉的雨水和几缕雾气更显清冷孤寂。
我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,明明说好的不再徒添悲伤,可此刻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忧从中来。明日曹操就要出征徐州,我只恨我自己书读的少,不能预知后事。我站起身来,踱着步子缓缓向前,檐下的灯火被秋风吹的忽明忽暗,一丝寒意掠过颈项,我不禁拉紧了衣襟,掰着手指一算,再过几日就该立冬了吧,据说这一天天子要率领群臣拜祭天地迎接冬气,祈求上天恩赐来岁丰收,可如今天下大乱,天子蒙尘,恐怕也无法给天下受苦的百姓求来下一个丰年了吧……
我心哀伤,望着同样清冷的月色,不禁喃喃念到:秋风吹尽旧庭柯,黄叶丹枫客里过。一点禅灯半轮月,今宵寒较昨宵多。
“伶儿……”才念完就听见曹操在院前唤了我一声。我冒雨快速迎上前去,他将我搂至伞下,快步走进了堂前。
我拍了拍他身上的水花,他突然抓起我的手心安慰道:“伶儿,不要担心,此战我会速战速决,十日之内我必回来。”
我抬头看着他信心满满的眼睛,微微颔首,有件事一直想说出口,但又怕他牵挂在心。他见我若有所思,低下头来轻吻着我的朱唇,动情时我小心将他推开,其实心中想说的是:怀孕之人不可同房,可口中却道:“出征在即不可太过儿女情长。”
他低头憨笑着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之上,我拉着他的手浅笑道:“早点回去休息吧……”
他听我如此一说,只逗留了片刻便起身离去,不知为何,看着他的背影,我心中异常空落,他方才不也说了吗?十天,只要十天他便归来,可是为何我会如此不舍,宛若是要分开十年一般……
环儿见我久站堂前,怕我受了风寒,便将我扶至屋内,宽慰了我几句,便也离去歇息了,虽说是在宽慰我,可我分明也察觉到了她眼底那份浓稠的担忧与不舍。环儿啊环儿,你的心思姐姐不是不懂,可自古以来爱都是自私的,原谅我无法与你一起分享这份宠爱。可到了最后,我才渐觉,爱从来都不自私,自私的,只是我。
曹操出征之后,一连几日,都传来了捷报,徐州各郡势如破竹,眼下就只剩下首郡彭城了,可徐州牧陶谦坚守不出,想要破城也并非易事。眼看着十天将尽,我颇有些担心,便去找了荀彧,他是戏志才举荐之人,曹操对他信赖有加,此次出征,也将东郡之内大小适宜暂交予他处理。从他那里,我除了了解到最近的战况以外,还得知曹操屠杀了一批徐州的百姓,陈宫等人颇有不满。我知他心中怨恨,一定是怨恨让他乱了理智,我开始后悔,我是不是早该把“独眼龙”是真凶说出来,这样才不会牵连到那么多无辜的百姓,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,我该怎么办?
出了荀彧的府门,我有些魂不守色,漫无目的的走在东郡街头,此处人来人往叫卖喧嚣依旧,可不远处的徐州就已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。那个我曾到过的繁华安宁的彭城,此刻是否已被曹操围的人心惶惶,鸡犬不宁?
我愁绪不断,一抬眼,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进了不远处的一处酒家。我心底一沉,此人不是卫芸吗?直觉告诉我她此刻出现在这里绝对没有好事,我捏紧了手心,想着之前我与她之间所有的是非争斗,真是咬牙切齿,难以释怀。愤怒的人永远都无法理智,我就这般莽莽撞撞尾随着她进了这处酒家,四处转了许久,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包厢之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,正是卫芸还有陈宫。他们在探讨的竟也是曹操这次发兵徐州之事。我屏住呼吸,听的仔仔细细。
“公台兄,你一定也听说了吧,曹阿瞒此次发兵徐州,所到之处,百姓全被屠杀,现如今徐州各郡尸积如山,鲜血把河流都染红了,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!”
“哎!”陈宫愤懑的哀叹一声,“当初他要出兵之时,我等曾大力劝阻,岂料他一怒之下竟杀了边让等一群谋士,真是叫人心寒!”
卫芸一听陈宫的哀怨,又极力煽火道:“何止是叫人心寒,他如此作为,简直就是丧心病狂,诸位试想,他如此恶行与当初的董卓何异,你们还怎能安心为他效力,难道你们就不怕有朝一日他将你们也杀了吗?!”
“是啊,是啊……”四下附和声一片,却只有一人犹豫的说道:“孟德如此作为,想必是丧亲之痛太过刻骨吧……”
“张太守,难道你到此刻还看不出来吗?”卫芸一听此言又疾声驳道:“曹阿瞒此次攻打徐州,为父报仇是假,想趁机掠夺徐州才是真。他这嗜血本性,张太守难道还要替他辩解吗?”
“是啊!”卫芸一语刚落,就听得陈宫怒喝道:“他此等作为与禽兽何异?!他就是只豺狼,迟早要将你我都吃尽啊……”
“那……”张孟卓有些迟疑,“依你们所见,我们当如何?”
众人不语,须臾过后,再次听卫芸说起:“如今天下大乱,诸侯各怀鬼胎,可袁术无能,公孙瓒无谋,袁绍与曹操一丘之貉,要说忠肝义胆,英勇无双,那自然应属吕奉先,他当年大义刺杀董贼功不可没,如今更是被朝廷加封为奋威将军,可惜眼下京城长安被郭汜李傕二人把持,吕将军带着那支精锐的并州铁骑无处可依。我正好私下里与他有些交情,照我说,不如趁此刻兖州兵力空虚之际,引他前来兖州,夺了曹阿瞒的后方大营!”
“此计甚好!”陈宫拍手赞道:“曹阿瞒久攻彭城不下,必然退回兖州,我们先夺了兖州各郡,再在濮阳必经之地安插一支精锐,到时他必死无疑!”
……我听得一阵心慌,倒吸着凉气不敢张口呼吸,感觉双腿打着寒颤,心更是冰凉到了极致。这帮惺惺作态的谋士,说着些什么狗屁冠冕堂皇的大道理,其实个个都是些贪生怕死的墙头草。竟然想要趁此刻引吕布来夺兖州大营,吕布为了一个女人,为了一支精锐,杀了董卓。董卓是国贼,可也是他的义父啊,要说豺狼,吕布才真是一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豺狼。其他人怨恨曹操也就罢了,可陈留太守张孟卓乃是他的挚交啊,当年在陈留曾与曹操一起起兵,一起会盟,情深义浓,可如今连他也帮着陈宫在背后暗害曹操,这不古的世道,不古的人心,真是让人心寒!
我一阵目眩,重心有些不稳,竟一下子重重的靠在屋棱之上,声响惊扰了屋内众人,卫芸第一个夺门而出,我观此情形,拔腿就跑,可怎能跑的过卫芸,片刻功夫就被他们抓住押入屋内,陈宫见了我恨的咬牙切齿,愤愤的骂道:“又是你这个妖妇!”
我听来一阵怒火中烧,几近丧失理智,大声嚷道:“是我,如何!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奸人,背地里就知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!我告诉你们,有种就一刀杀了我,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,一定要将你们的奸计告诉曹操!”
词语一出,其余众人皆面露难色,只有卫芸嗜血冷笑,拔出佩剑:“想死,我成全你!”
……我闭上双眼,这一次,怕是在劫难逃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