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

“姐姐坐在风口里，莫要着了凉，快些进来。”濯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，夙魅才一回头，她已经关了窗。濯水就穿着一件单衣，玲珑的身形更显娇柔了些，却总是一肩挑起重担的作风。夙魅略略心疼，抱了她在怀里数落，“说我吹了风，自己却是衣服也没穿。”
“我不要紧。”濯水顺了顺湿了的头发，端了夙魅的茶杯喝了一口热水，呼呼叫着舒服，然后下一步就离了她窝到床上去了。
“今天我看姐姐还是和我睡一间吧，那间还没收拾呢，等我明天睡醒了理规整了姐姐再搬过去。”濯水从被子里露个头出来说。
“好。”夙魅说着最后看一眼窗缝外的天色，已经暗了下来。不习惯和人同床，不喜欢和人肌肤相亲，但是，和她，不介意。
“啊，姐姐，有件事和你说。”半睡半醒间，濯水突然出声。
“什么？”
“若是他寻来了，姐姐大可不必理会，我自己会应对。倒是姐姐，你切不可去看他，无论是嘴角还是眉梢，眼睛尤其不可。”濯水也不知是梦是醒。夙魅微微吃惊，怎么就说到这个了，她怎么可能不理会，那个人可是要杀她的妹妹啊。
“是吗。”于是淡淡避开了话题。
“……”长长的沉默，夙魅以为她不会说什么的时候，濯水轻叹了一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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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后的日子里，搜集到的名单上的人名，慢慢开始呈现死神靠近的迹象，因为都是莫名其妙死去或者遭到告发，或者涉及某个案件被收押甚至判处死刑，一时间人心惶惶。领头的人都开始现出不安的神色，上头却没有任何指示，唯一得到的命令是，将没有外露过的人一一保护，让他们悄悄赶往北方。这样暗度陈仓的计划，似乎只打算给没有暴露的人使用，已经现身过的人于是更加失措。可是不能质疑上头的命令，也不可以给那些要离去的人制造不该有的混乱和泄露，所以照样死的死，被抓的被抓。组织很庞大，稍微的惊慌慢慢就变成习惯，不再露出担忧，胜负还未可见，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的一方。
而濯水的话，也慢慢在夙魅心里淡去，可能，那个人并不会找过来，又或者，他不会对濯水不利……猜测慢慢也少去，渐渐消失无踪。
已经是六月初的时候，天气热起来，晚上走在路上看着满天繁星，也会想到蒸腾的热气都化作了天上模糊不清类似尘土的东西。濯水忽然停住了脚步，对她说，“姐姐今天辛苦了，先回去吧，明早来家里找我，我再安排其他事情。”
夙魅有些吃惊，却不问什么，只点了头先走到前面去了，岔道口，左转。濯水仍旧站在远处，巷子里黑漆漆一片，看不分明任何东西和人。对面远处的远处站着的人看她支开同伴，慢慢从深处走出来。
月光明明亮亮地照下来，印出男子的身形，轮廓越来越分明。
濯水能够清晰看到男子的时候，眯着的眼就展开了，微微笑起来，嘴角的牵动有些紧张，她几乎克制不住心跳，好像，有半年了吧，已经六月了啊……
由于濯水一直站在月光下，矣厢可以清楚看到她，她的微笑，她的舒心的笑容，让他几乎错觉，自己是为了见她才追寻了这半年，而现在，他们终于见面了，她像是在等着他，等着这样类似情人间的重逢的场景。
心，不可抑止的跳动，怀疑，怀疑，就是怀疑，她没有做那样的事情吧？没有吧？为什么会动摇，每天夜里都对自己重复，恃月，她不会对自己撒谎！“告诉我，告诉我……”听到自己已经问出声，矣厢蓦然闭了口。
濯水眼里闪过一丝温柔，随即消失，他有过犹豫吧，这就够了。“告诉你什么？我为什么要杀她吗？”濯水的这句话就算是承认了吧，矣厢手里的剑没有继续迟疑，虽然很快，相较于他杀人的速度，就慢了些了。
濯水看清他剑的来势，顺势对着他迎面而上，她这个动作反而让矣厢顿了一下下，他这一下就够了，濯水转个身靠进他怀里，右手握住了他握剑的那支胳膊。只一个招式，他就输了。
矣厢没有动，他知道，自己根本没准备好杀她，所以，才会这么快落败。濯水却是在他怀里往后靠了靠，熟悉的温度，熟悉的气息，熟悉的感觉，她深吸了口气，笑了起来：“你杀不了我。”那么肯定地说出来，她对所有事情，都是无比肯定的，计划中途的变故，补救的方法，敌人应对的方式，所有一切，都可以准确无比的预测。
矣厢没有回话，可是看清了她扬起的嘴角，像是讽刺的笑容，矣厢有些恼火，想要推开怀里的人，这样的温柔，他再也受不起。濯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被推出去，反而转了个身抱住了他，好怀念的怀抱，好想告诉他，真的很想你。
矣厢愣在那里，她这是……算什么！只一瞬，短暂的让他怀疑是否发生过，濯水已经自动后退了五步远，动作非常快。
现在的濯水站在避光的地方了，她的表情已经无法分辨。矣厢没有说话，拧着眉看着对面的女子，是的，他无法杀她，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，她给过他无数次机会，可是一次也没有成功过。一次……也没有。
似乎由于尝试的次数太多了，他已经没办法对她下狠心，没有办法做到……可是，却一定要做，不止是恃月的仇恨了，她亲手夺去的，不止是他最亲近的人的生命，她也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，她对他的感情，原来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，他身边的人，她可以任意处置的，毫不顾忌，毫不顾忌他的感受，他想问她，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！
矣厢什么话也没有再说过，他只是用眼神告诉濯水，一定，绝对，要杀了她。他的坚定，不知落入女子眼中后，是何种反应。濯水没有继续和他对视，微微一笑说，“既然没什么事，我就先走了。”坦然，洒脱，率性……他的确喜欢上的，就是这样的女子吧，对什么事都可以过了就忘，对什么事都可以淡然一笑……她的乐观，就是在做过这样残忍的事情之后，还可以看做什么都没有发生，然后，对着他微笑出来吗？！
这次的心痛，不是为了别的，是因为她的残忍，她的残忍啊！他怎么可能看到女子眼里被紧锁住的疼痛，这样的对峙，是她自己设定的结果，他不需要知道为什么，也不需要挣扎什么，既然要杀她，就想个好的办法吧，想个可以做到的办法……
“出来。”濯水走远后，矣厢这样低声叫了句。夙魅离开的那个拐角处走出一个人来，戴着斗篷，看不到面容，矣厢略微眯了眯眼。这个人就是方才和濯水在一起的女子吧，总是遮着脸不让人看见。
来人的确是夙魅，她根本没有离开，她只是睁大了眼看着月光下发生的一切，男子的不忍，濯水的笑容，她只是看着。矣厢感受不到对方的内功深浅，只有两个可能，一是她不会武功，二是功力高深，他宁愿相信第一个可能。
矣厢于是一步步走近那个女子，他这时的杀意，反而比刚才浓烈许多，夙魅感觉到了，却没有退让，她已经无法再退，她本来转过来后就靠在身后的墙上，现在成为矣厢逼迫她的好地方，她无路可退，她也不想退。
矣厢走到她身前了，听到她急促的呼吸，看来他猜对了，没有练过武。伸手随意地拿掉她戴着的斗篷，青丝和着面容一起展露在面前，是一个很妩媚的女子呢，容貌端庄秀丽。矣厢忍不住笑了笑，杀气一瞬间荡然无存。
看到他笑起来，夙魅也看清他的眉眼，他的嘴角，他的面容，他的每一根头发和发梢，原来，真是濯水说的那样，不可以看见，不可以看到他！心跳的声音自己都可以听到，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，真的，不该去看他……本来，只是预备着让他不要再来找濯水的麻烦，只是想要告诉他所有事情不能只是看表面，只是……说不出话来，只是看着他发呆了，走神了，没有办法思考了。
矣厢收敛笑意，看到女子的表情和神色，嘴角扯过一丝残酷的笑意，接着消失。矣厢伸手触到女子额角的伤痕，然后俯身过去，吻在她的眼角，夙魅终于回神，却是半天推不开身前的男子，手里，没有力道，药瓶，毒药，都不可能拿出来，不可以用来对付他，即使，即使他要杀濯水，也绝不可以伤害他！
“我们换个地方吧？”矣厢似笑非笑地问。
“……”无声的沉默，无声的应允，无声的回答。矣厢抱起女子往自己住的房间飞去，从窗子直接进去，没有惊动任何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