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安儿,你不……”
“平儿,不用为我辩解了。”安儿再次打断平儿的话,“是我的错,我就该承担。只是以后都不能照顾你了,你这柔弱的性子,一定会被人欺负的,我好不放心你啊。”她眼泪汪汪,希冀地望着楚思琊,“楚大哥,求求你,看在我们村子每年提供你大批布料进贡的份上,帮我好好照顾平儿。”
“安儿。”平儿感动地喊,多年姐妹,她怎会不懂安儿几次打断她的话得意思,她是想独自一人担起罪责,而就在她吉凶未卜的时候,她竟然还想着帮她安排后路,将她送到她喜欢的楚大哥身边。想想这么多年来,明明她才是姐姐,却事事依赖安儿,她真不是一个好姐姐。这一次的事件,说什么她也不能让安儿独自一人承担。她也该担起为人姐的责任了。
“安儿,这一次让我说完。”平儿严肃坚定地看着安儿。
安儿愣了愣,平儿的眼里向来只有软弱,这样坚定地眼神,她还是第一次看见,不自觉地就点了头,答应她的要求。
“安儿之所以这么做,全是因为我,你如果要送官,就连我一起送官。”平儿直直盯着楚思琊,她是为安儿,也是在检测,楚大哥对她是否有情。
“平儿,你别胡说。”安儿急了,“楚大哥,你不要听平儿胡说,我根本就不是为了她,我纯粹是因为无聊,想找个乐子才骗阿甲和阿丁打人。”
“安儿,你这借口太牵强了,我们都知道你不是这种会因为无聊便伤人的人。”楚思琊怜悯地看着安儿,叹气,“是因为小笛叫她娘,你为平儿抱不平吧。”
“才不是。”
“就是这样。”
两姊妹脱口而出完全不同的话,随即瞪着对方,异口同声:“平儿你不要……”
“安儿你不要……”
“你们也不必争了。”楚思琊打断她们的话,“安儿是怂恿的人,属主谋,送官难逃律法制裁。而平儿你就算想帮她,执意认定自己有罪,也只是让两人同时下狱,安儿的罪行不会减轻。”
平儿快哭了,安儿则松了口气。
“不过你们也不必急着要送官要干嘛的吧,这位姑娘并无性命之忧,我想在她养伤的这段日子,你们细心照料她,表现你们知错也认错的诚意,再求求她,她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们。而只要受害人都不介意了,官府自然也不会再追究这件事。”
“太好了,我们一定会细心地照料她。”一听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,平儿立即笑了,保证道。
“楚老爷,老夫已经开好药方,着个人和我一起去拿药。”老大夫这时候过来说。
“我和你去。”安儿立即说,“平儿你比我细心,你就在这儿照顾病人,我去拿药煎药。”
“药的话直接到药房去拿。”楚思琊提醒安儿。
“我倒是忘了,楚家就是做药材生意的。”老大夫干笑着,他还想着在药材上动手脚再赚一笔呢。
“你带大夫到账房拿诊金。”楚思琊又命令一直守在旁边的下人。
“是。”
很明显的是送客了,老大夫也只得把药方交给安儿,自己随下人离开。
很快的,房间里只剩下四人,只是小笛早就因为哭累了傍着娘睡着了,说是四个人,倒像是楚思琊和平儿独处。因这个想法,平儿红了脸,不敢看楚思琊,她转而望向病床,不禁皱了眉,忍了忍,还是没能忍住内心的恐慌。
“楚大哥,我听小笛叫这位姑娘做娘,她真是小笛的娘吗?”
“这个么,她的脸和小雨的脸完全不一样,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小笛的娘。”
平儿瞪大眼,不敢相信有人居然无法确认自己的妻子,不过,这也说明那妻子在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分量。她心里忍不住高兴,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卑鄙。
“平儿,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。”
“好。”
“小笛就让他睡在这儿,我会派人去找奶娘,待他醒了交给奶娘就行了。”
“是。”
楚思琊走后,平儿为床上的两人掖掖被角,却见夏雨的脸上满是尘土,那是刚刚在柴房沾上的。
女子都是爱美的,将心比心,她决定这照料的第一步便是帮她擦脸。
从厨房要来热水,又回房拿了洁面的香膏,她先将热水分成两个盆子,用一个盆子里的热水细细地将她脸上的尘土都洗干净。完了之后那水都变成黑的了。她这又换另一个盆子,先将毛巾吸了热水之后搭在她脸上,热敷一会之后才又给她抹上香膏,仔仔细细地不遗漏任何一个小地方。约莫一炷香之后她替她将香膏洗干净。
“天呐!”手里的毛巾掉了也不自知,她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傻了。
“平儿,我端药过来了,你把她扶起来方便喂药。”
不知道过了多久,安儿端着药进来,她的大嗓门惊醒了呆愣的平儿,完全是反射性的,她向安儿寻求帮助。
“安儿,怎么办?我闯大祸了。”
“怎么了?”安儿将药碗放在桌子,姐姐的事比较重要,喂药,待会儿再说。
“你看。”
平儿将安儿拉到床边,视线一接触到床上的人,安儿的反应不比平儿镇定多少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“我只是想帮她把脸上的灰尘洗干净,没想到……”平儿苦着脸,自责地说。“都怪我,如果我不多事替她洗脸就好了,现在把她的脸弄成这样,她更不会原谅我们了。”
“是啊,我是蹲定苦牢了。”安儿喃喃说,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,原有的一丝光线也消失了。
听见她这么说,平儿更是自责,大哭起来,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
“算啦。这有怪不得你。”安儿向来挺直的背完全垮了,“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洗的啊,一张好好的脸怎会变成初生儿似的皱巴巴又红通通的。”
“还不就和平时我们洗脸一样,先洗干净尘土,然后热敷半柱香,再抹上香膏一炷香,最后把香膏洗干净。”平儿委委屈屈地说,她们都是用这种方法洗脸的,香膏也是,今早她才用了,也没有问题,谁知道她的脸会变得红通通有皱巴巴的。
“唉!你先把这碗药给她喝下,我去找大夫。”安儿有气无力地将药碗递给平儿,然后垮着肩驼着背走出去。
看着她的背影,平儿自责地想死掉,但她现在还不能死,既然洗脸不对,那么喂药吧,只是将要给病人喝下去,她应该不会出问题吧?应该吧?
“你不是在照顾病人吗?要去哪儿?”还没走到门口,安儿便迎面碰上月煞。
“我去找大夫。”
“找大夫?大夫不是刚走?”
“是,可是那位姑娘……她的脸……”安儿只觉得难以启齿,稍稍抬眼迎上月煞冰箭般的眼神,她的心脏顿时麻痹,呜呜呜……明明刚刚还很温柔的,现在就是一副冷冰冰的吓人样子,难怪都说这位首富大人喜怒无常了。
“她的脸怎么了?”在理智回笼之前,他的嘴先一步说,让他懊恼不已。他居然在关心那女人的情况,呿,难不成他也被小笛影响了,开始相信那女人就是雨儿?
“她的脸,变得红通通的,又皱巴巴的,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小孩。”安儿缩着肩说完,等着雷鸣电闪。她可是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,但是每次这位首富大人变脸之后她就觉得很恐怖,怕得见到他的影子就想逃到天边。但偏偏他这副样子的时候居多,真搞不懂平儿怎么会喜欢上他。
红通通又皱巴巴?这听起来像是过敏了。楚思琊想着,嘴又先过脑袋,“我去看看,你速去马厩调辆马车,把大夫追回来。”
安儿愣愣地看着眨眼间便不见月煞的那块土地,刚刚那个,是变脸后的首富大人,他不是冷漠得没有第二种情绪吗?怎么刚刚,她竟在他话里听见了担忧。
一定是听错了,一定、一定是听错了。她告诉自己,朝着马厩走去,既然有马车坐,她没道理用自己两条腿跑。
“楚大哥。”平儿正在喂药,听见脚步声她望向门口,居然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楚思琊,她赶紧站起来福身唤道。
月煞根本不理她,几步跨到床边,见到那张又红又皱的脸,他怔了怔。突然,他的眼睁大,为了验证自己的疑惑,他伸手到她下巴下,果然,手指触到一小块翘起的皮肤。他轻轻一扯,顿时,一大块红红皱皱的皮肤到了他的手上。
“天!”即使捂住嘴,平儿也没法阻止惊呼冲出口。那块红皱之下,居然是伤疤满布的脸,不!不能说是满布,至少下巴是完好的,而且那里的皮肤还几乎是晶莹透亮的。每年送布匹入宫,她也见过一两个所谓的皇帝的宠妃,她们确实都是千娇百媚、沉鱼落雁,但她从没在哪个妃子脸上看见过这么好的皮肤。可以想见,如果不是那些伤疤,这个女子会是多么的美,多么的艳。
“出去。”
耳边突然传来命令声,她以为自己听错了,没有动。谁知道又传来一声,她这才发现那是楚大哥再说,而且,他的眼里似乎还闪着泪光。
怎么回事?楚大哥是在为这个女子伤心吗?的确,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,见到一个女子被如此残忍的对待,为她伤心是绝对的。
“楚大哥,我留在这儿照顾这位姑娘。”她微笑,过去想拉他的手安慰他,“这位姑娘真可怜,毁了容……”
“我让你出去没听见吗?”
一声大吼,宛如巨雷突然在耳边炸开,平儿吓得跌倒在地,瞪着前方那个红着眼,须发皆张,一副要吃人样子的男人。
“滚出去!”
又一声大吼,仿佛机关被触动,她腾地跳起来往门外跑。
“爹。”
接连着两声大吼,也吵醒了小笛,他揉着眼,看见又变了张脸的娘,顿时笑了,还好还好,娘还在。而且,他钻进娘的怀里,娘身上的味道好好闻,他觉得好熟悉,而且这味道他在其他女人身上都没闻到过,以后,他又多了一种确认娘的方法了,真好!
低低的啜泣声传来,小笛疑惑地坐起来,正好看见平儿冲出去,而自家爹,那个冷冰冰的爹——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个是爹不是笑爹爹,这问题很蠢,笑爹爹就算吼人也是温柔的吼——居然蹲在地上,将脸埋在手里哭泣。
“爹,你怎么了?”他慌忙梭下床,跑到爹爹面前。
“去找奶娘。”月煞并没有抬起头,依然是埋在两手间,闷闷地声音。
“爹。”
“去找奶娘。”
“可是爹……”
“去找奶娘。”
连续三声,小笛知道就算是自己也不能再有异议,他小大人似地拍拍爹的肩膀安慰他,“你不要欺负娘哦,我走了。”
小小的身子,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去,又费劲地拉过门关上。笑爹爹说过爹是个自尊过剩的大男人,他一定不想自己哭的样子被看见。
泪流满面地,他抬起头,拖着沉重地步子到她的身边。她双眼紧闭,眉微蹙,睡梦中也不安稳,是因为伤吗?还痛吗?是啊,怎会不痛?那么重的伤。他闭眼,手指抚上那片伤疤,这熟悉的眉,熟悉的眼,熟悉的鼻,熟悉的唇,熟悉的……尖尖下巴,泪水无法抑制地渗出,他的雨儿,美丽让仙女也羞愧的雨儿,居然……居然……
“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趴在她怀里,他终于崩溃,任由泪水奔流。他怎会没有认出她她是他的雨儿,他的雨儿啊,他怎会认不出她?五年前,他可以将他的无能保护归咎于她的不信任,那么现在呢?他还有什么借口掩饰他的无能。他,无能保护她,五年前是,五年后,也是。自以为是的他啊,却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,一次次,看着她受伤。
“我的错,我的错。只是为什么,老天爷,你要用这种方式让我了解?为什么,我无能,却是在她的身上留下伤疤?为什么?为什么?为什么?”
不是你的错,不是不是啊,恨我,恨我啊,把错误都推到我身上,为什么不继续把错误推到我身上?继续推到我身上啊,求求你,求求你。
感觉他的泪水湿透了衣衫,她想安慰他,却在一片黑暗中找不到出路,他悲痛自责地声音不断传来,肝肠寸断,多想告诉他不怪你,都不怪你,爱你,我爱你,可是,她发不出声音,她动不了,只能不断不断在心里说,不断不断祈求继续恨她。只要他能止住悲痛,她被仇视也没关系。她爱他,多么多么爱他,她只要他好,五年前,五年后,她只要他好,只要,他好!